新修版《鹿鼎記》的後記中,作者金庸特地說明:「我不鼓勵現代的青少年去模仿韋小寶,如不反對母親做,不識中文,賄賂貪污,蔑視法律,連娶七個老婆……」雖也曾考慮大改,好比讓韋小寶的老婆跑掉一兩個、下場慘一點,但最後決定不改,因為「主要抒寫的重點是時代而非人物,在那個時代中,可以有那樣的故事。」
在新修版中,仍可時時見到作者的改筆之妙。如二版留下的一堆惱人的年紀問題:建寧公主最早懷孕,她可能比阿珂、蘇荃更晚生產嗎?連韋春芳都不記得韋小寶的年紀,但在通吃島上,韋公與眾夫人排年歲大小時,竟連差幾天幾月都算得清清楚楚?歸辛樹、歸二娘、歸鍾一家三口,從《碧血劍》到《鹿鼎記》,年齡陡增好幾歲?金庸改來,令人拍案!此外,書中人物更細膩的情感,也有增補。好比康熙就對韋小寶說了,必須讓建寧公主當正妻而非小妾;而本分認命的雙兒,也曾在內心深處,衡量自己與其他夫人的受寵程度……
《鹿鼎記》推出,新修版《金庸作品集》至此已出版齊全!
作者
金庸本名查良鏞,浙江海寧人,一九二四年生。曾任報社記者、編譯、編輯,電影公司編劇、導演等;一九五九年在香港創辦明報機構,出版報紙、雜誌及書籍,一九九三年退休。先後撰寫武俠小說十五部,廣受當代讀者歡迎,至今已蔚為全球華人的共同語言,並興起海內外金學研究風氣。曾獲頒眾多榮銜,包括英國政府O.B.E.勳銜、香港大學名譽博士、加拿大UBC大學名譽文學博士、法國「榮譽軍團騎士」勳銜、北京大學名譽教授、日本創價大學名譽教授、英國牛津大學、劍橋大學等校榮譽院士、台北清華大學、南開大學、蘇州大學、華東師大等校名譽教授。現任英國牛津大學中國學術研究所高級研究員、加拿大UBC大學文學院兼任教授、浙江大學人文學院院長、教授。其《金庸作品集》分由香港、台灣、廣州、新加坡/馬來西亞四地出版,有英、日、韓、泰、越、印尼等多種譯文。
自序
「金庸作品集」新序小說是寫給人看的。小說的內容是人。
小說寫一個人、幾個人、一群人、或成千成萬人的性格和感情。他們的性格和感情從橫面的環境中反映出來,從縱面的遭遇中反映出來,從人與人之間的交往與關係中反映出來。長篇小說中似乎只有《魯濱遜飄流記》,才只寫一個人,寫他與自然之間的關係,但寫到後來,終於也出現了一個僕人「星期五」。只寫一個人的短篇小說多些,尤其是近代與現代的新小說,寫一個人在與環境的接觸中表現他外在的世界、內心的世界,尤其是內心世界。有些小說寫動物、神仙、鬼怪、妖魔,但也把他們當作人來寫。
西洋傳統的小說理論分別從環境、人物、情節三個方面去分析一篇作品。由於小說作者不同的個性與才能,往往有不同的偏重。
基本上,武俠小說與別的小說一樣,也是寫人,只不過環境逝代的,主要人物是有武功的,情節偏重於激烈的鬥爭。任何小說都有它所特別側重的一面。愛情小說寫男女之間與性有關的感情,寫實小說描繪一個特定時代的環境與人物,《三國演義》與《水滸》一類小說敘述大群人物的鬥爭經歷,現代小說的重點往往放在人物的心理過程上。
小說是藝術的一種,藝術的基本內容是人的感情和,主要形式是美,廣義的、美學上的美。在小說,那是語言文筆之美、安排結構之美,關鍵在於怎樣將人物的內心世界通過某種形式而表現出來。甚麼形式都可以,或者是作者主觀的剖析,或者是客觀的敘述故事,從人物的行動和言語中客觀的表達。
讀者閱讀一部小說,是將小說的內容與自己的心理狀態結合起來。同樣一部小說,有的人感到強烈的震動,有的人卻覺得無聊厭倦。讀者的個性與感情,與小說中所表現的個性與感情相接觸,產生了「化學反應」。
武俠小說只是表現人情的一種特定形式。作曲家或演奏家要表現一種情緒,用鋼琴、小提琴、交響樂、或歌唱的形式都可以,畫家可以選擇油畫、水彩、水墨、或版畫的形式。問題不在採取甚麼形尸而是表現的手法好不好,能不能和讀者、聽者、觀賞者的心靈相溝通,能不能使他的心產生共鳴。小說是藝術形式之一,有好的藝術,也有不好的藝術。
好或者不好,在藝術上是屬於美的範疇,不屬於真或善的範疇。判斷美的標準是美,是感情,不是科學上的真或不真(武功在生理上或科學上是否可能),道德上的善或不善,也不是經濟上的值錢不值錢,政治上對統治者的有利或有害。當然,任何藝術作品都會發生社會影響,自也可以用社會影響的價值去估量,不過那是另一種評價。
在中世紀的歐洲,教的勢力及於一切,所以我們到歐美的博物院去參觀,見到所有中世紀的繪畫都以聖經故事為題材,表現女性的人體之美,也必須通過聖母的形象。直到文藝復興之後,凡人的形象才在繪畫和文學中表現出來,所謂文藝復興,是在文藝上復興希臘、羅馬時代對「人」的描寫,而不再集中於描寫神與聖人。
中國人的文藝觀,長期以來是「文以載道」,那和中世紀歐洲黑暗時代的文藝思想是一致的,用「善或不善」的標準來衡量文藝。《詩經》中的情歌,要牽強附會地解釋為諷刺君主或歌頌后妃。陶淵明的〈閒情賦〉,司馬光、歐陽修、晏殊的相思愛戀之詞,或者惋惜地評之為白璧之玷,或者好意地解釋為另有所指。他們不相信文藝所表現的是感情,認為文字的唯一功能只是為政治或社會價值服務。
我寫武俠小說,只是塑造一些人物,描寫他們在特定的武俠環境(中國古代的、沒有法治的、以武力來解決爭端的不合理社會)中的遭遇。當時的社會和現代社會已大不相同,人的性格和感情卻沒有多大變化。古代人的悲歡離合、喜怒哀樂,仍能在現代讀者的心靈中 ...more